“你要杀了我吗?”她望着眼前风姿卓绝,眉目冷然的剑修艰涩而问。
风之遥久久凝视着她,一向如冰冷漠的眼中似有莫名情绪翻腾,许久,他冷静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希望的话。”
“那么,拜托你,杀了我吧。”终于把这句话艰难说出口中,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生命无限美好,可她有自己的骄傲。若活着的代价是满手血腥,成为只知杀戮之人,她宁愿身死!
元婴沾染了魔息,甚至比身体更早魔化,唯有风之遥的诛神剑,方能一剑断魂,诛灭元婴。
可是……真的好生不甘,身体受伤比不上元婴被绞碎万分之一的疼痛,她望着直插丹田的那柄剑,数百年来,第一次热泪滚滚而下。
☆、第3章 重生惑(大修)
“怎么还没醒?”恍惚中,她听到一个陌生的童稚声音在发问。
然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大姑娘身体不适……”
童稚声音不耐烦地道:“姐姐不是一向很能吗?才摔了一下,这么不中用?”
这是……还在心魔幻境中吗?
神魂撕裂的极度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若是在幻境,怎么会有这么鲜明的痛苦之感?
情况不明,出于谨慎,她继续闭紧双眼,习惯性用神识查看周围的情况。
下一刻,她呆若木鸡:神识所覆,竟仅仅十丈方圆!
大惊之下,她急忙运气,果然,丹田处空荡荡的,已无一丝灵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陷入惊涛骇浪,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绣花鸟纹襦裙的女孩站在床前。女孩有着苹果般的圆脸,大而亮的眼睛,鼻子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麻点,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在记忆中搜索片刻,晏思柔?怎么会在心魔幻境中见到她?
这个人,她几乎已快遗忘在时光的长河中,可在往昔天真不知世事的岁月中,曾经是她最熟悉的亲人。
晏思柔是她二叔家的女儿,和她同一天出生,只晚了几个时辰,是她的堂妹。
她被浩天宗的修士带离晏家时,这个堂妹也测出灵根,虽然只是水、木、土三灵根,资质一般,但当时也和她一起拜入了浩天宗门下。
师父怜她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人,师兄师姐们都已结丹,最小的也有三百余岁,自是不适合做她的玩伴,于是破例将晏思柔调入沧澜峰,让五师姐收做记名弟子。五师姐虽不满意,看在她这个小师妹面上,也是尽心指导,照顾颇周。
筑基之前,她是由五师姐代师父教导的,与晏思柔一起入门、一起修行、一起闯祸,几乎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渐行渐远的?
大概是从她筑基开始吧。
十九岁那年,她成功筑基,成为整个浩天宗人人赞誉的天才弟子,然而没有风光多久,便被十七岁筑基的花疏影盖过风头。她憋了一口气,好胜心前所未有地被激发出来,第一次,抛弃了对修炼的漫不经心,开始长期闭关。
那一年,同样十九岁的晏思柔炼气七层,不可避免的与她拉开了差距。
此后,她的修为进展神速,晏思柔却在到达炼气九层后,再也没有寸进。哪怕她将自己筑基时门派分配的筑基丹留给对方,对方还是止步于炼气十层。
彼时,她们俩都是五十二岁,虽然容貌还保持了少女的娇艳,却早不复少女的天真。她那时已是筑基中期,正要再次闭关冲击后期,晏思柔却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委身于浩天掌门之孙,素有风流之名的凌阙言,做他的第二十一房侍妾。
她惊怒交加,抖着手打了晏思柔一个巴掌。晏思柔却流着泪告诉她,她恨她,已经受够了她的骄傲,受够了活在她的阴影下,看着她一路前行,却无力追赶的痛苦。自己钦慕林阙言,已被林阙言占了身子,反正大道无望,还不如顺从心意,嫁给心爱的郎君,享受世俗之欢、富贵荣华,至少凌阙言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
她愣住了,她一直全心全意为晏思柔谋划,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对方,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没想到晏思柔竟是这样想她。她们两人修的上善若水功确实要在结丹前保住元阴之身,方能有所进益。晏思柔修行本已艰难,却任性妄为,失了元阴,很难再有什么前途。
她心灰意冷,甚至帮忙拦住了暴跳如雷的五师姐,任那个风流子接走了晏思柔,连一场像样的仪式都没有。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晏思柔,也再没听沧澜峰的人提起过她,那个人,仿佛已从沧澜峰彻底抹去。
此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更是迟迟未能冲击筑基后期。因为这件事,五师姐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没有管教好晏思柔,导致结婴之时心魔缠身,迟迟没有结婴成功,最后困于结丹圆满,抱憾陨落。
眼前的小女孩渐渐与记忆深处娇憨可人、笑容调皮的少女重叠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淡忘,原来当年那血淋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吗?
晏思柔,晏思柔!五师姐引她入门,悉心教导,于她亦师亦姐,却因这个人含恨终身。
晏思柔见她睁开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拉起她手急冲冲道:“姐姐,听说你不舒服,可要紧吗?”
她没有回答,被对方拉住的手忽然如游鱼般滑出,反手扣住晏思柔的手腕,用力一收。
晏思柔一声惊叫,猛地甩脱她的手,惊怒道:“姐姐,你做什么?”她手腕的一圈已经现出红痕。正要再闹,抒悠一眼瞥来,她顿时僵住。
那一眼,寒冷如数九之冰,令人通体生寒。
抒悠不再理她,陷入极度的震惊中:晏思柔的手腕是温热的,自己摸到了她脉搏的跳动,触感是那么真实!再想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上的极度疼痛……
怎么可能?心魔幻境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更何况,她明明已命丧诛魔剑下,元婴寂灭,轮回路断,连魂魄都不该存在。虽不知为什么她此时魂魄未散,但魂魄没有修为,可没听说过会有心魔之劫。
这不是心魔幻境!
她不敢置信地用神识检视自身,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配上一张粉嫩可爱的女童面容,六七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双颊白里透红,精致的柳叶眉下,有一对水光盈盈的杏仁眼,菱形的小嘴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发白。
她“看”向白嫩嫩的左臂,上面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狰狞伤疤尚未痊愈,包扎得严严实实。是六岁那年秋天从假山上摔下,落下的伤疤。她还记得当初这疤直到她成功引气入体后,用灵药并配合锻体之术才消去。
神识继续向四周扩散。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小小的檀木填漆床雕刻精美,挂着名贵的雨过天青绡纱帐,靠墙是一排多宝格,摆了一套粉彩的瓷娃娃,几件精美的玉器。朝南的大窗下,另有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雪白的皮毛,堆着几个大迎枕,显得十分舒适。多宝格对面则是小巧的梳妆台,上面胡乱堆着几支珠花几盒胭脂。
淡淡的熟悉感涌现,这是她六岁前在凡俗晏家的卧室。
她变回了幼时的自己,回到了凡世的家中。
怎么可能?
时间之术,夺天地造化,至玄至奥,以她天下第一大宗元婴长老,曾经半步化神的眼界与见识,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回溯时间的术法,能使人从头再来。
重重疑惑难解,她的眼神却渐渐坚定,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眼下她既还有意识,心中也无任暴虐嗜血之念,那便是上天垂怜,留她一线生机,她必不能放过。
晏思柔气急败坏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样样要占先,祖母却把三叔带回来的绿宝石手镯给了我,没让你先挑。”
抒悠回神,目光落在对方手腕上带着的赤金扭丝镶宝手镯上。
手镯上一溜儿镶着三颗莲子米大小的绿宝石,碧绿森森,仿若猫眼,被女孩儿肉乎乎的雪白手腕一衬,熠熠生辉。
这么贵重的手镯,不是她们这样大的小姑娘平时适合戴的。
见她打量手镯,晏思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姐姐也别急,手镯你也有份,而且是更漂亮的红宝石,想必一会儿就会送来了。”
果然,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人禀道:“大姑娘,老太太那边来人,说是三老爷回来了,给姑娘带了礼物。”
礼物用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盒子装着,很快送给她过目,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手镯,中间镶着的三颗宝石同样莲子米大,却是鲜红澄澈。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幼年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唯有这件事她不会记错。
她从假山上摔下不久后,三叔走商带回两个手镯,三颗绿宝石宛若猫瞳,十分罕见,祖母赐给了作为长姐的她,红宝石的一个给了堂妹。
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难道纵使时光逆转,发生的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她还记得当年她拿到了绿宝石的手镯,十分喜爱,有好一阵子天天戴在手上,却没想到惹来天大的祸事。
以她如今的阅历眼力,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的关窍,难怪后来会遇到那样的事!
绿宝石镯子,并不是凡物,而是修士炼器所得的法器!
☆、第4章 溶魄石(大修)
赤金扭丝织成一个小小的聚灵阵法,为中间的三颗宝石提供灵气,三颗绿宝石是用魂兽的眼睛炼成的溶魄石,佩戴在身上,会借助灵力,迷惑佩戴者心神,汲取佩戴者魂力,使佩戴者神魂不安,日渐虚弱,不知不觉魂消魄散。
晏府一个小小的凡人府邸,怎么会出现这种害人的东西?
“姐姐,”见她盯着手镯久久不语,晏思柔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安,试探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手镯?不然我们俩换吧。”“我的”两字她特意咬重了说。
“也好,”她回过神来。身为曾经的溟川第一大派元婴长老,再一心修行、不理世事,门下弟子的勾心斗角她也没少见,晏思柔这点小小的心机自然瞒不过她,原来特意带了手镯来看她是来炫耀的。
她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顺势道:“多谢阿柔了。”也不等对方答话,直接吩咐道,“把我的手镯给妹妹,把妹妹装手镯的玉盒拿过来。”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知道堂姐素来骄傲,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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