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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桑没理他，看着做记录的远扬，仔细回忆顾嘉嘉的行踪：“嘉嘉每天去代销店开完门就都会绕到美心吃早饭，所以她是早上八点左右从美心离开的，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我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找外婆，没有再找过嘉嘉。”绮桑用警察局大厅里的电话打到传呼台，确认了一下，回头告诉远扬，“嘉嘉昨天早上离开美心后也没有找过我。”
“顾嘉嘉还有没有其他朋友或者同学之类的？”远扬问，“会不会晚上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不会。”回答的是顾力勤，“这丫头没朋友，这一片的男的她几乎都谈过了，谁愿意跟她做朋友！”
“我看廖临水还算不错，结果又被她给拾掇着分手了。”顾力勤指着绮桑，“她来了以后我们家就没好事。”
绮桑低眉顺目地坐着，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顾力勤。
“嘉嘉在这附近应该没有可以过夜住一宿的朋友。”她回答远扬的问题，“她和廖临水一周前就分手了，分得很彻底，所以也不会是去找廖临水了。”
“我这里有几个号码。”绮桑低头在远扬办公桌的白纸上写了几行数字，有电话也有传呼机，“这几个都是嘉嘉平时联系得比较多的，前面两个是隔壁市的供货商，她有时候会去进货，进货日会在那边住一晚。但是嘉嘉最近一次进货是四天前，时间间隔太短了。”
“后面这三个是她比较要好的职校同学，也都不在枫市，你们可以打电话问问看。”
最后那一串数字，绮桑停顿了一个呼吸，才开口：“这个号码是廖临水的，虽然嘉嘉不会主动去找他，但是廖临水这个人做事……”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是远扬心里有数。
这其实也正是他担心的，廖临水在4月29日晚上袭击了康平安，当天晚上就消失无踪，而顾嘉嘉又正好是在4月30日早上以后失踪的。
过于巧合了。
“那我……”绮桑确认了下确实没有任何遗漏后站起身，“我先去找外婆了。”
她的状况其实不太好，脸色苍白。
本来早上想回家梳洗一下吃点早饭再出门的，结果顾嘉嘉又不见了，他们又来了一次警察局。所以她现在还是昨天那身后厨打扮，身上的面粉点因为一天的奔波有些都变成黑灰色了。
远扬不由得和绮桑多说了两句：“你外婆那边，我们这边的兄弟还是会轮班去找的，你可以在家等消息，说不定你外婆就回来了。”
绮桑仰头看了远扬一会，微笑点点头。
只是这一次笑意没有进眼底，她眼底更空了，空得人心慌。
旁边的顾力勤看看远扬又看看已经走远了的绮桑，轻嗤了一声。
远扬抬头看他。
顾力勤看了看周围，把凳子挪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警官，那个女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远扬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想想啊。”顾力勤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堆着淳朴的笑，“她来这里才多久，几个月就把小吃店给开起来了。”
“这办小吃店得要多少门路啊，她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又带着个会打人的痴呆老太婆，天晓得她是怎么弄出一个小吃店的。”
“这里面的龌龊，啧啧啧！”顾力勤越说越起劲。
远扬面无表情地放下笔，问：“都说完了吗？”
顾力勤脸上的褶皱一僵，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远扬看了一会，没说话。
“顾嘉嘉失踪的事情我们这边已经接警了，警方会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安排人去寻找，你一会回去把户口本和身份证带过来再填个表格就行。”远扬公事公办地把表格往顾力勤那边一推。
顾力勤突然就笑了。
那种挤着满脸的褶皱挤着眼睛的坏笑。
远扬腮帮子紧了紧，什么都没说，挥手让他走了。
走了以后，旁边的同事笑看了眼远扬，调侃：“这下你也要变成老顾下饭的时候聊的关系户了。”
顾力勤走之前的表情太明显，成年人都看得懂。他觉得绮桑能在枫城生活下去，靠的是“女人的优势”，而远扬刚才的表现，让顾力勤把他也划入了绮桑用优势征服的男人之一了。
“女儿丢了我看他一点都不着急！”远扬没好气地把记录本往桌上一砸。
“他和他女儿关系不好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同事手头上的案子正在整理阶段，脑仁疼，就放下笔开始跟远扬唠嗑，“顾嘉嘉的妈可漂亮了，当时嫁给顾力勤跌破多少人的眼镜，都说这漂亮的女人在家里待不住，顾力勤迟早得戴绿帽子，得亏朱老太太泼辣，旁边人才不敢说得太过分。”
“哦，这朱老太太就是顾力勤的妈，顾嘉嘉的奶奶，一个单身老太太，性格是这个。”同事比了个大拇指。
“顾力勤结婚后没多久，他老婆生了个女儿，过了几年还算不错的日子，这顾力勤的老婆还真的就像那些碎嘴的人说得那样，跑了。”
远扬皱眉：“跑了？”
“嗯，趁着顾力勤上班的功夫，顾嘉嘉奶奶去给顾嘉嘉开家长会，然后她妈就跑了，留了封信吧，说自己在枫城这小地方没有前途，想出去闯闯。”
“快十年过去了，顾嘉嘉妈妈一点消息都没有，顾力勤这回真觉得自己戴上了绿帽子，脾气越来越古怪，他本来就重男轻女，现在更讨厌女人了，但凡有点本事的女人到他嘴里就都是睡出来的。”
“连他女儿在他嘴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巷子里喝了点酒撒酒疯就说自己得断子绝孙。”
“顾嘉嘉也差不多，她妈走的时候她才十六岁都不到吧，就开始谈恋爱，本来初中成绩挺好的，到后来自己改了志愿去了职校，那边是寄宿学校，没人管了以后就更无法无天了，差点就毕不了业。”
“现在这个代销店，还是她奶奶托了好多关系给顾嘉嘉弄来的，经营法人就是顾嘉嘉的名字，为了这事顾力勤还和老太太吵翻天过。”
“再后来老太太走了，这父女两个没人拉着吵得更凶，好几次都闹到警察局，为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有，一开始是顾力勤打女儿，后来女儿交了男朋友，喊了男朋友过来打她爹。”
“反正这父女两个，除了血缘关系，剩下的都是仇。”
远扬想起顾嘉嘉提到自己爸爸时候脸上的表情，摇了摇头。
手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失踪报案，远扬头痛地揉额头。
“这两人应该不难找。”同事也是老枫城人，“顾嘉嘉这人朋友关系也不复杂，估计是遇到什么事出枫城了，问问她朋友就行。”
“至于那个绮老太太，不管清醒还是糊涂，总是那么大一个老年人，腿脚还不方便，枫城也没有其他亲戚，走不远。今天再找一天估计就差不多了。”
其实远扬也是这么想的。
连老警察沈强，也是这么想的。
市里从去年开始连续做了两次大规模严打，抓了不少人，枪毙了好几个混道上的亡命之徒，尤其上个月开始收网的那起全国性贩卖人口的案子，枫城牵涉的几个人也都全抓进去了。
有组织的都进去吃枪子吃牢饭了，没组织的在这种高压下都跟惊弓之鸟差不多，零零散散地窝在阴暗角落里不敢现身。
现在的枫城可能是近十年来最安全的时候了，找两个昨天刚不见的人，也就是时间问题。
但是五月一日一整天，沈强小队一无所获。
远扬联系了顾嘉嘉所有的朋友同学，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最近都没有联系。
他们也去看过顾嘉嘉的那家代销店，店面很小货架上摆满了东西，后面的小仓库里也都是货物。当日的账本和现金都在，顾嘉嘉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要关店出去的。
找绮桑外婆的两名警察也一样，绮桑外婆进入码头后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那两名警察做了最坏打算，让人在码头附近打捞，也一无所获。
五月二日，仍然是空白，甚至连29日晚袭击康平安的廖临水，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远扬在奔波时经过绮桑的美心小吃店，关着大门，上面贴了一个店主有事的告示。
五月三日，大雾。
这雾是前天晚上就起来的，第二天是阴天，没有太阳，雾气不但没消还因为湿度变得更加浓稠。
绮桑这几天都没有来找过远扬他们，一个七旬老太失踪三天没有任何消息，已经是非常不好的消息了。
康平安在知道顾嘉嘉失踪之后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在枫城满大街找人的人，又多了一个。
毫无消息。
不祥的预感在警察局里蔓延，老警察沈强从早上开始眼皮就直跳，为了迷信，他勒令康平安今天一整天都不许说话。
但是没有用。
五月三日傍晚七点多，码头仓库大火。
仓库管理员在消防员救火的时候，拉着沈强大喊：“是疯老头子放的火！”
“他人还在里头！”
第十二章
着火的码头仓库是堆放干货的仓库，为了防潮放了很多生石灰，大火刚起来那会周围有不知情的热心人用水灭火，里面的生石灰直接就炸了，连带着爆炸的还有里头的干面粉，噼里啪啦地声势浩大。
等消防员赶到时仓库已经无法进入，只能先降温把外围的火先压下去。
“仓库里的东西都是易燃品，门窗不是塌了就是堵了，里面炸得一塌糊涂。”消防队队长脸上都是黑黝黝的碳灰，铁青着脸，“如果有人，肯定救不出来了。”
仓库管理员小李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披着毯子蹲在火场外瑟瑟发抖，人声嘈杂，他仰头看着忙碌的人群，脸上的表情麻木又茫然。
今日值班的沈强小队正好在附近排查绮桑外婆的行踪，此刻在外围帮着疏散围观人群。
康平安肚子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不敢往人群里冲，只能在边缘疏散一些腿脚不太便利的人。
他无法理解所有喜欢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这种里头还在陆续爆炸的火灾现场，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还兴冲冲地大老远跑过来探头探脑。
火还没完全灭，谣言就已经满天飞。
什么这码头仓库风水不好，解放前这带水域就经常出事，后来建了个码头想用人来人往的阳气压一压，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用，这里头的水鬼太多，该讨命得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什么疯老头应该是中邪了，他那个窝棚可邪门，他自己又喜欢把脏东西带回去，出事是迟早的事。
康平安一边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听着这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民间闲话，心不在焉地板着一张娃娃脸让路人不要再靠近。
他很怕鬼，尤其现在身后火光冲天，到处雾气弥漫，人群还窃窃私语的环境，他背后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了，眼皮一直在跳。
但是他忍着，生怕自己的乌鸦嘴又一次灵验。
所以当一双冰凉潮湿的手突然拽住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吓得弹了起来。
一低头，就绮桑披散着头发拽着他的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不像是活人。
“……怎怎怎怎怎么了？”康平安哆嗦着问。
“我外婆。”绮桑说，一字一字的，“在里面。”
远扬个子高，人群里看到绮桑的时候就已经在往外挤，绮桑说完这句话的当口他已经挤到了两人面前。
“怎么了？”他问，声音听起来就比康平安镇定非常多。
“我外婆在里面。”绮桑转头看向远扬，雾气里，她脸上的表情淡得像一抹幽魂，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瞳，亮得像烧着一团幽黑的火。
仓库那边又是一声爆炸，乍起的火光穿透雾气，所有人脸都亮了一下。
绮桑更紧地拽着康平安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到对方肉里，看着远扬重复：“我外婆一定在里面。”
顿了顿，她继续说：“疯老头要杀了我外婆。”
非常冷静非常没有语气起伏的陈述句。
把康平安吓得一哆嗦，第一次发觉远扬之前怀疑绮桑不太正常的推论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
那天仓库的大火一直到后半夜才控制住，码头那一片烧掉了两个大仓库，消防员做最后搜救的时候只发现了一具尸体，后半夜来加班的市里唯一的法医老姚初步判断这是一具男性尸体。
根据仓库管理员小李在现场断断续续地叙述，疯老头下午就来过仓库，当时他们觉得疯老头又是来偷仓库里的纸板拿出去卖的，还没凑近就把他赶走了。
整个码头的工人都非常讨厌疯老头，这老头子看起来手脚不便动作却异常灵活，码头卸货的时候经常一不注意就被他偷点东西走，他不偷贵的，每次都是一些纸板或者薄铁片，不值几个钱，但是次数多了总难免膈应，所以他们每次看到疯老头路过都会用石头砸或者言语辱骂，像轰赶一只年老体衰的流浪狗。
也就是因为这样，疯老头虽然就住在码头边的窝棚里，捡垃圾却很少去码头捡，每日的路线也都是绕着码头走。
今天下午疯老头突然冲进仓库，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甚至没有仔细听这老头嘴里在念叨什么，就像平时一样，拿着扫把铁锹就把人给赶走了。
“他很急。”小李回忆，“不知道是不是掉到水里了，身上湿哒哒的非常脏非常臭，我们把他赶走以后，他又往那边跑了。”
小李指的方向是码头后面一片存放废弃货柜的地方，那里的另一边，挨着城郊的出海口，这块地本来也是规划了做仓库用的，但是枫城码头目前的吞吐量并不大，这块地规划好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工，一整块地都荒着，放一些连收破烂的人都懒得收的废弃货柜，平时人迹罕至，荒草丛生。
没人知道疯老头去那里干什么，当时正在盘点库存的小李他们就更不关心了。
之后关于疯老头放火的记忆，才是小李记忆犹新的。
“他冲进来的时间正好是我们轮班出去吃晚饭的时候，仓库里就我一个人。”小李说，“他那时候还是全身湿淋淋的，手里拿着一个大锤子，表情非常狰狞，像是……”
“突然疯病发作。”小李哆嗦了一下，“他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咧着嘴冲我笑，嘴边全是唾沫。这种样子是个人看到都害怕，我当时就一个人，手里只拿着一块抹布，所以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小李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很久，重复：“我就后退了两步……”
沈强看着小李，问：“然后他就冲进去了？”
小李又哆嗦了一下：“对，他就冲进仓库了。”
疯老头身上湿哒哒的居然是汽油，他就这样冲了进去，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再之后，就是一片混乱地救火，有热心人为了灭火往里面一桶桶地泼水，撒到石灰粉上，仓库爆炸了，火势变得更大。
没有人知道疯老头为什么会冲进去放火，或许就像小李说的那样，他只是疯病发作。
可是……
沈强看着烧得一片狼藉的仓库，问小李：“他第一次冲进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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