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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野狼獾【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8:46  作者:野狼獾【完结】
  梦溪诡谈
  历史古代历史49.5万字
  未满1000人在读
  最近更新:第124章 终章2023-12-16 13:27
  作者:野狼獾
  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伴随帽妖出现的,还有一首用心险恶的谶谣。
  由于谶语预测的群魔乱舞一一应验,东京城内人心惶惶,纷纷传言: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天子虽然惊惧,但也察觉此事更像是一桩政治阴谋,于是一边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失德;一边则暗中招来辞官赋闲中的探案高手直学士包拯,与邪教打过交道的前相文彦博,以及精通奇门术和天文学的司天监少卿杨惟德。
  杨惟德出于公心,又另行举荐准确预测二月初二日食,此刻远在江南的学生沈括一同参与探案,于是二十四岁的沈括携带他尚未写完的科学笔记《梦溪笔谈》赴京。由此,一场怪力乱神与科学实证,阴谋家与科学家的交手正式开始。
第1章 白骨妖人
  正月初八,汴京下了一天的雪。入夜关城门时雪停了。
  内城东北角,阴森的开宝塔下的破街陋巷上已然见不到人影了。
  榆林街上东倒西歪的店铺灌了一天西北风,大多没什么生意。其实何止这里,新年里皇宫前御街上也没张灯结彩,官家也没有如同往年一样,带着妃子们上宣德门与民同庆。
  宫里没有大肆庆祝,难免连带着城里城外瓦舍勾栏、酒楼食肆,各种香烛杂货铺子的生意差了许多。
  传闻宫里从年前起就忙着做水陆道场,还跳了几天大傩仪,为祛祟驱鬼还特意从龙虎山把天师请来了,无论传闻真假,总之给这个正月平添了几分晦气,
  戌时三刻,榆林街上丑婆婆膏药店伙计鲁三,哆哆嗦嗦走到店外准备上板关门,才看到陋巷尽头,断了半截的古石碑下,盘腿坐着一个黑衣人,一幅担子就扔在旁边枣树下,担子上面积了一层雪,石碑边上也没见到脚印,看来这人已经来了一会儿,脚印被雪掩住了。
  黑衣人被黑斗篷包的严实,垂着头背靠着石碑,帽檐阴影挡住了脸,只能透过斗篷依稀看到嶙峋凸起的瘦骨。伙计有些好奇,多看了这人两眼。城楼上敲钟时,那人才似被惊醒,含混咳了几下,听声音是个老头子。
  若是从衣着和担子看,像是耍七圣刀祆戏的。
  祆庙就在旧封丘门外,离这里不远。那里的藩僧多会些戏法和幻术,多是些吐火、吐烟、吞短剑、悬空术或者耍骷髅傀儡之类,通常挑一个担子,里面都是些耍戏法的稀奇玩意儿。
  鲁三心想:“也是个瞎了眼的,不去大内前御街人多处,或者城东南瓦子里杂耍,偏要到这狗都寻不到屎的穷僻地方赶趁,倒要看他今天开得了张?”心里想着,狠狠插上一块门板。
  七八名孩童从临街追逐着疯跑过来,为首的孩子左手上拎着一挂鞭炮,右手捏着一个点燃的香头。天色太暗,他冲到了石碑近前,才看到有个人坐在阴影里,着实吓了一跳,后面孩子见了也纷纷停下。那穿斗篷的老头倒是稳如泰山依旧纹丝不动,也不见有热气呼出,孩童们便交头接耳。领头的孩子说:“这耍傀儡的怕是冻死了?”
  一个矮些的说:“真个儿冻死了,不如咱们分了他的行李?只怕手慢被敛尸首的瘌头街坊抢先?”
  为首拎着鞭炮的孩子头冷笑:“你说分他家当,却又不敢上前,只诓我们下手,要是被拿去还要连坐家长。要我说,不如把这挂炮仗系在这枣树上点燃了,且看这老儿是不是诈死?若诈死,吓他一跌也好。”
  正说话,有眼尖的孩子回头,看见西面宫墙方向几点绿光如鬼火般飘飘摇摇升起。于是指点其余孩子看:“看,今夜大内又放祈天灯了!”
  为首的孩子遥望半晌不由得笑起来。
  “我六叔在东华门外做买卖,听小黄门说圣上最爱的张娘子得了痨病,正请天师张真人祷祝,说是为了不扰法事,正月也不许御街前开市、燃烟花、放爆竹,只是每日夜都点这些天灯。”
  “怕便是带着张天师祈寿文的灯?”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这些天街头的风闻,石碑下死气沉沉的老者轻轻咳嗽了一下,孩子们这才回头。却见老者右臂不知何时抬起,只是袍袖宽大看不到手,随即一幅精细的骷髅傀儡,从袖子里掉落出来。
  骷髅傀儡大约一尺高,正悬在地上一寸处。老者手都没有伸出袍袖,袖子下这具吊死鬼一般的傀儡骷髅却张牙舞爪跳跃起来,黑暗中看不到悬丝,但那骷髅腾挪闪转好不灵巧,枯枝般右手上还握着一杆长槊。
  孩子们跳脚叫好并鼓起掌来。
  也许受到了观众的鼓舞,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竟然合着节拍念念有词:
  驱骨骸豪杰尸冢,
  遣帽妖大内深宫。
  催命急妃子早薨,
  收怨魂积尸笼中。
  吞扶光俯首真龙,
  隐火犬社稷摇动。
  生祸斗樽俎折冲,
  出鬼雄群妖元戎。
  复则王瞾耀当空,
  出魔君宋祚有终。
  那老者将这怪异的童谣唱完,停了了片刻,又开始唱第二遍……
  孩童们发现他并无其他唱词,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十句。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又觉得挺阴森,不似吉利话,他手上的骷髅挥舞长槊跳来跳去,也越看越狰狞。附近铺户里的伙计老板也都围拢过来,揣着手缩着脖子,看这怪异的街头傀儡戏。有人向老者前面丢来几个铜板,却不见老头起身捡钱,也不道谢,只是不断重复那些话。
  终于有明白人听出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张楼脚店里买羊头杂碎的沙老四上前一步大喊起来。
  “兀那祆僧,好不知死活,念得什么宋祚有终?又是什么俯首真龙?我听着,像是惑众妖言?”
  那黑衣老者嘿嘿冷笑一声,便不做声,悬着的骷髅傀儡也不再起舞。
  “我看你也是个年长懂道理的,还是捡了铜钱挑了担子快走,只当是你没说,我们也没听见。再生事,难说街上就有开封府、皇城司眼明手快的拿你去吃官司。”
  老者依旧纹丝不动,只有袖子下一尺多的小骷髅还在随风轻轻晃动。
  见老者不走,曹门边放赌的泼皮李大胆捋起袖子过去,想揪住那老者诈去见官好讹些铜钱。却不想一阵寒风吹过,老者兜帽落下。
  却见斗篷里哪里是什么老者,分明是一具森森的白骨,骷髅盘腿坐在一幅蒲团上,右手前伸出,五指连着下面的傀儡骷髅。这两具骷髅,一大一小,一站一坐,场面何其骇人?
  谁能想到,操这一尺长骷髅傀儡的,竟然也是一具真人大小的骸骨?
  饶是李大胆杀过猪、屠过狗、打过老婆、骂过丈人,此刻也吓得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那骷髅竟然有了生气,两个黑漆漆眼眶里,各生起一点幽幽绿光,坐下蒲团便腾起白雾。白雾飞快包裹住骷髅,只能隐约见到绿光还在其间闪烁。白雾里传来,凄厉诡谲的笑声,围观众人这才从无边惊惧中惊醒,大人孩子一起哭喊着四散而去,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
  这团邪云竟然缓缓腾空而起,就停在李大胆举头咫尺的半空中,形似扁平碗碟也像是一顶范阳笠子。
  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大胆,眼看着这团云,就从自己头上两三尺处缓缓飘过,向着西面大内东华门方向去了。
  半晌,面如死灰的李大胆才爬将起来,丢了魂魄般向家里去,跌跌撞撞间也未察觉尿了一裤子,只在心里想:都说这开宝寺周遭不干净,原本不信,果然有妖孽。都怪这那天杀的怀丙和尚,正的什么塔,动了地宫走了邪祟。
第2章 险恶童谣
  正月初九丑时三刻,皇城司来人冲进司天监大门时,轮值当班的春官杨惟德已然在观星台浑仪下摆开桌椅,烫了一壶酒,又将家里带来炙猪肉、烤鹌鹑、脆筋巴子布置好,桌下又烧了一个火盆。原打算趁着新年后第一天当值,寒夜独影举杯邀月,也算聊表自怜。虽云厚月残,也不妨碍他靠着想象,与那朦胧月色里的广寒仙子一同慨叹寂寞,却未料还未饮第一杯,几个黄门带着侍卫亲军撞到了眼前,不由分说硬是夺了手中筷子,拽下观星台,塞进一乘暖轿直奔皇城而去。
  小轿没有走西华门或者右掖门,避开了御街前人多眼杂处,而是绕了一大圈,自正北拱宸门入大内直奔迩英阁。
  杨惟德坐在轿子里心中惴惴,右手在袖子里掐算:丑时三刻君王急召进宫,主何吉凶?丙寅月癸酉日岁破正北,恰是大内方向;又云,丑不戴冠,主不归家,时也非吉。如此推算,今日怕是有些事端。只苦了观星台上一桌菜,怕是要便宜了那翻墙进来的野狸子。
  他为官得过且过,却也懂得进退之道,遇事总是先往坏处思忖:是否是年前月例的天文奏报未验而触怒龙颜?按说不会啊,这些年来观星相推国运的技术长进不多,但是查圣颜度上意、左右逢源的本事可领悟到不少。
  平日里,司天监和翰林天文院的一班同事,也常在酒肆饮宴,耳酣面热后互吹心得,探讨如何将天文呈报写的百事皆准,哄得圣上龙颜大悦。
  当今官家宽厚仁慈又颇有作为,但是孤家寡人当久了,也难如混日子的官吏那样心安理得,于是总想借助星象占术,预知水旱天灾、疾疫收成、边患战事这样的事情。这些危机大宋年年都会遭遇,天上星辰的方位变化也总是泄露出一些,须事后看,才似有天机的蛛丝马迹。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能时时做出精准推算,真正的高手在于含混和机巧。一份好的天文奏报应当如是:无论什么事情发生,回头看时总有六七分应验。
  他寻思,难道是自己的六壬神定法占卜不准?还是三势两仪定穴从出岔,皇陵又挖出地下水来了? 亦或者近日京师苦寒路有冻毙僵尸,于是官家怪星象罪奏报不验?
  但是,自己腊月呈报里虽然未明确写到岁初必有大寒,但是罗列了三十几条星象变化各主吉凶时,也没忘塞了一条:填星犯牛宿东留十日,春或多雨雪、江河易决、易生流民疫疾……这三十条若一条条探究,已然面面俱到,并没有什么灾祸没有包罗其中了。
  想来想去也不是这桩,又或许是官家年问及改元的事情,自己未领会君意做出顺水推舟的天文解释?回想起来,当时自己细细揣摩后已在奏文里写了:孛犯关梁北二星云气贯苍白,亦可改元。只是后来眼看拖到年底迟迟未有回音,推测陛下又如往年那样心意犹豫,于是年末奏报上又写:天市垣北,天牢暗淡,或不宜赦宥、推恩、改元。如此万全的应对,别说仁厚如官家,就是有心人要拿自己个一差二错也不容易。
  仔细梳理了一遍后,老杨略沉住气, 从轿子里探出头看,却见宫中楼阁暗淡大多未掌灯,四处巡逻的侍卫亲军不在少数,气氛肃然诡谲,全不似平常新年。两边提着宫灯的黄门脸上都不好看。看这阵势,必然不是京师冻死几个人的小事。他也不敢问,只能捱到迩英阁。
  轿子到了地方,外面已然有七顶大轿在那里,看来自己并不是唯一被召来的。
  他刚下轿,就看到大内押班石全彬急匆匆迎面过来。
  老杨连忙插手施礼:“有劳中贵人亲迎。”
  对面石全彬赶紧回礼。
  “少卿,可把您等来了。几位近臣都在阁中等候,就等您共商国是。”
  杨惟德难免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恐,通常来说“国是”并不是他这样的主司天文和占卜的官员可以 “共商”的。
  司天监只为官家决策,提供天文咨询和其他超自然方面的解释,老杨潜心撰写的占书:《景佑六壬神定经》和奇门类:《景佑遁甲符应经》就是干这个的。当然也难免一直为士大夫们深恶痛绝。朝臣们自有清高和执念,因为夫子他老人家虽然也算卦,但是不语怪力乱神。士大夫最恨诡谲难测的星象变数掺杂庙算,使得陛下总是能找到借口耍滑。他还记得数年前,官家被庆历新政纠缠的心力憔悴,于是从天文奏报里挑出一句:客星出而朔逢日蚀,政令严苛易生口舌怨言而不吉。想以此暂缓范仲淹搞得鸡飞狗跳的治三冗举措。司天监的奏报历来模棱两可百事可皆应,被官家拿来当托词,顺带背背黑锅倒也是分内事。但是殿前御史文彦博的嘲讽来的很快很直接,他在朝堂上念了一首李商隐暗讽君王迷信占术的诗。当念到: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句时,还笑着向杨惟德投来一瞥,仿佛看穿了一个逢迎君意的滑稽佞臣。
  好在这件事后不就,文彦博就被温润宽仁,喜怒不形于色的官家打发去河北路平叛,听说至今还不许返京。
  “中贵人,今日急召下官,难道……又有边患或流疾了?”老杨明知不是而故问,想先探听一二。
  石全彬凑到耳边小声:“全不是那些,是张娘子薨了。”
  “张娘子薨?”
  杨惟德一时茫然,这件事与他的业务似无太大交集,他虽是玄学大家,但也只是涉猎形而上的理论家;宫里傩仪、斋醮、扶乩、祝由之类都还是有专人干。
  “嗨,不止这个,更要命的是,几个时辰前,城里出了白骨妖人散布童谣谶语。那妖人还坐地飞升,化作了一团云。”
  老杨一惊:“那谶语验了?”
  “京师每天流言不知道几千几百,不验如何找您来?童谣里提到皇妃薨,还提到……我都不敢学,全是些动摇国本的虎狼之词。”石全彬声音压的更低。
  “什么样谶语?”
  “我这有一份抄录。”石全彬说着取出一张纸条递过来。
  杨惟德抢到手里看了几眼,手便开始哆嗦。这十句话大部分生涩难懂,但是最后一句:出魔君宋祚有终,是个例外,这一句,毫不掩饰地表明了推翻大宋的终极目的。
  司天监的工作除了观星相作历书,或者鉴定祥瑞吉兆给官家解解心宽外,最讳莫如深的一项工程,便是收集市井童谣加以研究,试图抢先嗅到阴谋的气味,手上的这张纸条,符合政治阴谋的所有要素,毫无疑问它就是来搞大事的。
  自从有人在惑星残骸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几个字后,历朝历代,几乎所有的造反作乱、宫廷政变的标配项目,都是谶纬之术。无论是鱼肚子里发现的“陈胜王、大楚兴”绢帛条,还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市井儿歌,都是江山变色、天下崩坏的前兆。不夸张的说,在帝国面临的所有严峻课题中,谣谶一定能排进前三。至于其中是否夹杂的超自然的力量,反而是其次的问题。颠覆王朝的关键从来都是人心,而所谓的妖术从来都只为了动摇人心。
  “看把您也吓到了不是?还有更邪门的。”
  “您刚才所说的妖人坐地飞升?”
  “是啊。多邪性的事情。据说先化作一具枯骨,又化作了一团如斗笠般黑云,向大内过来。如今正派人在禁宫守卫呢。”
  “哦哦哦,这就是这里如此多殿前司护卫兵马的缘故?”
  “正是。光是想想就让人脖颈发凉。”
  杨惟德倒不是太担心什么飞升的妖人。他的家学就是超自然现象研究,父亲曾领受章献太后密旨,研究先帝所遗天书,临终前一天,还意味深长地告诉他:玄虚后面未必都是法术,更多时候是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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