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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厚长——王小凤

时间:2021-12-31 15:19:44  作者:王小凤
  刚刚泛起的忧愁还未寻得根由便迅速被盛大的欢乐所取代。
  当月月初的八号,我永远都会记得,那是我一生中最荣耀的日子。我开工资了,整整三百六十元,那是我大学时代一年的伙食费呀,那钱哪,拿在手里,踏踏实实的感觉不同于我以往任何时候所赚到的钱,这是荣誉的奖励,这是学识的肯定,这是十年寒窗苦最圆满的回报,这是对辛勤育儿的父母的最高的犒赏。我的身心是不能安定下来了,三百六十元钱,像一块火炭在我的心头灼烤着,我拿着工资,买了十斤猪肉,母亲最爱吃的五花肉,顶着余晖奔向了让我魂牵梦绕的家。
  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呢,飘飘然已经不够了,心儿是快乐的,脚步是欢快的,走向家门的不再是肩扛野菜、手拎野鸡的小丫头,我带着光门耀祖的荣耀踏着夕霞而归,我要把这份荣耀,这份喜庆,这份收获分享给我那至亲的父母。
  这不是星期日,这不是我的休息日,这不是我该出现的时候,我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在外乘凉的乡邻们的一脸的疑惑来,更是惹出了我父母一身的惊吓来。
  父亲放羊刚刚回来,母亲正要侍候父亲吃饭,看到我从门外走进来,拿着饭铲子惊慌着跑出来。
  “葵花,出什么事了啊?出什么事了啊?你怎么回来了呀?”母亲满脸惊恐的问我。
  母亲对我的担忧顷刻间涨满了脸上,脸色也因惊慌瞬间变得酱紫了。父亲脸上挂着水珠,也急急的向我走来。我向来相信父爱母爱延伸的力量,我不能再怠慢我突然回来的理由。
  “妈,爸,我发工资了!”我得意洋洋的喜不自禁的高声喊,我要把我的喜庆立刻传递到我父母那里,迅速安定父母突起的不安。
  “瞧瞧,我买的猪肉。”我高举着我手里油光的猪肉。父母知道我擅自跑回家的理由了,亦如我一样的高兴快乐,母亲接过我手里的猪肉,又递给了父亲,似乎要把我手里涨满的快乐传递出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拿钱回家,我在假期卖年画卖服装也赚过钱贴补家用,父亲向来觉得做生意赚的钱永远比不上公家发的钱贵重,父亲口袋里永远不装钱的,仿佛兜里装钱更加降低了农民身份似的,家里的钱永远是母亲掌管的。父亲看着摆放在炕头上的崭新的人民币,眼睛闪烁着熠熠光辉,好像公家的钱镀上了一层金似的。
  我很享受我为父母带来的这份盼望长久的收获。虽然我也算是家里的一员劳动力,但也只是帮忙而已,有父母在,我不算是一个正真意义上的劳动者,但此时的我,拿到工资的我,心里充满了骄傲,骄傲于我是一个真正能为家庭稳增收入的劳动者了。我欢乐着将工资的整数三百元交给了母亲贴补家用,剩下的六十元零钱我自用了,除去卖猪肉的钱,剩下的几十元钱足够保障我在一个月里良好的生活。说是贴补家用,我知道将是弟弟的学费了,我不能把我的工资直接交给弟弟做费用,这不合我的思维逻辑,父母对我们的付出是我们做儿女的永远不能回报的,我不能因为我的慷慨资助稀释弟弟对父母的反哺情义,明知弟弟不会,我也不会那么做,我要让我的父母享受到儿女孝顺的幸福。
  百善孝为先。我将信奉父母终老。
 
  ☆、第 6 章
 
 
  初秋的凉爽钻进了窗缝,炎热的夏季正在悄悄的褪去光艳,后院的黄瓜秧呈现出一片斑黄色,黄瓜秧上挂着的黄瓜失去光热的宠爱,渐渐的萎靡起来,独少了那份养眼的精气神。天气已经完全黑下来,早睡早起一直是我们家的良好习惯,我拉着母亲早早的躺在了我的小屋里,我把我在单位所遇到的人和事一一讲给母亲听。母亲几乎没有出过村子,也没念过几天书,但母亲是聪明的,没能读书一直是母亲的憾事,据说是因为姥姥拿不出两元钱的学费来,我一直为母亲感到悲哀,两元钱买断了聪明好学的母亲的一生的梦想,母亲就用她一生的梦想成就了我和弟弟今天的学识,我和弟弟是幸福的,在闭塞的村落里,有这样明智的母亲。
  我依偎在母亲身旁,望着窗口天上的繁星,我在设想着我未来的梦想,母亲已经是鼾声响起。我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和善良,我总是不停的想象,两元钱如果成就了母亲读书的梦想,母亲脸上的皱纹绝不会出现的这么早这么深,母亲一定是一个卓韵风姿的娇美白领丽人,绝不会被这无涯的田间劳动摧残了耀眼的美丽。母亲所经历的贫穷困苦绝望无奈,至始至终在激励着我善待身边每一位母亲,尤其是每一位弱势母亲。
  母亲是累坏了,院里田间的农活像藤一样缠绕着好强的母亲,借着月光,看着母亲安详的睡相,我知道,母亲因为我的回归而安心了。我是毫无睡意的,我的心里合计着太多的想法,也愈发的悲壮起来,我觉得我已经具备改善母亲生活状态的能力了,我虽然工资不多,但我要像燕子拾材建窝式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让辛劳的母亲过上清闲舒心的日子。
  父亲何时赶走羊群,母亲何时为我做好了一锅我最爱吃的窝瓤饼,我在睡梦中是一概不知了。我是被窝瓤饼的香气熏醒的,母亲知道我的嗅觉是超级敏感的,在这种弥漫香气的时候是不需要叫我起床的,她知道我会闻香而舞的。“妈,我闻到饼味了。”如母亲所想,我躺在炕上连呼带叫,挥动着手脚,这样的幸福,我真想永远拥有。
  清晨的露水很大,空气中弥漫着朝露的湿气,湿气透过薄衫冰凉了温暖的肌肤,我打着寒颤,背着冒着热气的窝瓤饼,赶去公共汽车站。
  我的父母都不是善谈的人,我也许是我们家唯一健谈的人。可是我的想法及我说的话,逃不出我家的那个农家院的事,逃不出我那个山头,我那个草原,我的想法及我的谈话很少涉及到人。是的,谈话不涉及人是不现实的,生活在人群中,怎么可能说话不提人呢?我却是很少说人的,因为我的视线里除了亲人还没有挽留任何人的身影,我的心里是空无的,没有保存任何人的名字,所以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人,要说什么人的事。在校读书的时候,除了同桌比较熟悉外,没有其他可交流的朋友,不是因为我是独占学习第一的人,不是因为我的倾城美貌,不是因为我的孤傲特性,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关注别人,在学校,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我要对得起父母用血汗钱为我支付的学费,除了学习,我没有闲余时间培养、经营友情,对于人,对于形形色色的人,对于有思想有头脑的聪明人,我不知道如何能博得对方的欢心,我更不能驾驭人与人之间这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这难度远远高于我驾驭我那群听不懂人语的羊。
  我坐在进城的公交车上,在空落的空间里我的思维转回到打字室,我的脑子里装满了单位来来往往的人,进进出出打字室的人。我的脑海被人占据了,这是我不情愿的,我脑海中那蓝蓝的天空,绿油油的青草,红红黄黄的花朵,那是我心灵安息的圣地,真的不愿被嘈杂的人和事惊扰。但我知道,这将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正在远离我那蓝蓝的天空,绿油油的青草,红红黄黄的花朵,这些美好,也许最后连记忆都将不复存在了。我肩负着耀祖的圣任,我背负着父母一生的期望,生活在钢筋水泥的楼宇中,安心工作,与人交往,这是我今生命定的生活。
  我带着窝瓤饼的香气一路到达单位的时候,呼叫着还未起来清扫院子的门卫高叔打开了大门,本应站在门里的人此时却站在了门外,门卫高叔疑惑着看着我,用手指着大门,里外的比划着,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高叔,我回家了。”我赶紧解除了他的疑惑。我不回家是不会离开单位的,我没有别处可住,门卫高叔是知道的。高叔是养家糊口的临时工,是简单的人,我知道他是真心的担心我,我们虽然认识短短一个多月,但我能感受到这份真挚的情义。
  前脚一踏进单位的大门,我的心就莫名的紧张不安起来,仿佛我自己的心脏开关捏在别人的手里一般。
  我知道,自从很多人打听我的出身起,对我的评论就一定很热闹了。我不知道我这个“一身轻”的女生有什么可被人关注的,谈权,家族没有,祖辈没有;谈势,家族没有,祖辈没有,我就是我们家族的权,我们家族的势。也许是谈论我的美貌,是的,一定是谈论我的美貌,我在单位私下瞧去,我的美貌在娇娇的女人群中略胜一筹,这是我预料中的事,我一向是这样的,但这不是炫耀的事情,父母赠予的,我向来坦然秉承。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神秘的异族闯进了这方圣土,人们赋予我身上的神秘把所有人好奇心统统的聚集到我这里来,那目光的热度灼到我的心了,无事套话的人越多,我的惊慌感就越重,我像踩到了地雷,人们想提醒我不要挪脚,却还想看看我脚下的地雷能否如期的炸响,我感觉到无比慌张,几近窒息,人们却袖手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候着,等候着我如何运筹帷幄,巧妙的挪开我那踩着地雷的大脚。我能有什么好办法解除潜伏的恐慌呢,我脑海中的计谋都是用来对付我那些飞奔淘气的绵羊的,照记搬用在这里对付聪明的人类是行不通的。
  沉浮在我周围的不安定因素,导致我的心也随着沉浮不安起来。也许我身上的野性摧毁了这温室的安逸,我忽感被移植的味道,不仅要迎合原型根基,更要顽强独自成长。
  走廊里静悄悄的,值班人员还没有起床。城乡差别无处不在,单这起床时间就是天差地差的了,劳作的农民起床是不看钟表的,东方泛白就是起床号。
  我蹑着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放下背包,把香气四溢的烙饼一一摆放在干净的纸张之上,这是我未来几天的主食,母亲嘱托我到了单位立刻要把饼晾干了凉透了,这样保存的时间长。
  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善良的母亲灌输孩子的一定是潜移默化的善良,自私的母亲教导孩子的一定是各式各样的自私自利,思想简单的母亲,孩子的思想也不会复杂的很,没有那复杂的环境,孩子也不会想到复杂的事。我是善良母亲的孩子,我是简单母亲的孩子,我的善良简单跟我是形影相随了。
  室内刺鼻的墨迹味被浓浓的饼香味迅速淹没了,那饼香味不受我的管束,袅袅的跟随着灵动的空气飘了出去,惹馋了行走的饮食男女。我把生活带到了这严肃,甚至森严的行政机关,我自己都觉得是格格不入的了。我又能怎么办呢?除了栖身在这里,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无立锥之地。
  快到上班时间了,我收起肆意散发香气的烙饼,很快乐的坐在打字机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我还不会像心姐一样盲打,我得高度集中的对着四指宽的打字机屏幕,好便于及时发现、纠正错别字。很快,我的眼睛出现了从不没有过的干涩和水雾,我的视线模模糊糊起来,我的头也晕晕起来,我还没来及对我的突发症做出判断,一阵眩晕,我倒在了打字机上。
  我说我是一株被移植的野花,说的真对。在有风有雨有阳光的环境里奔波,身体健壮如牛,如今在这无风无雨无阳光的温室中享福,健壮如牛的身体却病弱无力了,我知道,吃惯野菜的胃囊每日里只接收到单一的大米,一定是火冒三丈了,我知道我是营养不良了。我从山野中走来落在这里,这里的环境啊,气候啊,水质啊等等都是全新的,我像一株被移植的野花一样要适应这里所有不同于山林的生存因素,在全新的空间里能否安然的成长,还拭目以待。
  我趴在打字机上,慢慢的恢复了意识,我为我的身体不能享受这里的这份高贵而懊恼。同事们为了生计陆续从家里赶来单位,走廊的声音嘈杂起来,心姐也准时走进打字室,看到我的苍白面色,虚弱状态,急切起来。
  “怎么了?”心姐用手摸摸我的额头。
  “姐,我晕倒了。”我虚弱的委屈的看着急切的心姐说。
  “我送你去医院。”心姐听见我晕倒了,直接下令。
  “姐,你帮我跟主任请假就行,我自己能去的。”我试探着站起来,意识里已经落座“去医院看病”的字样,我没有思考来得及我这莫名的晕倒是否值得去医院消费。
  心姐望着我走出单位大门才回去安心工作。
  我懵懵晕晕的坐公交车到中心医院,看来急诊。
  在急诊室,我对接待我的医生说了我的晕倒的症状,我不知道医生如何诊断我的疾病,或者是否有疾病,我只是在医生的指令下缴费取药等候静点。
  我孤零零的胆怯的看着护士在我手背上寻找静脉,我的心抽缩着。
  不知道是我的精神过度紧张,还是我的心抽缩过度罢工,亦或是柔弱的药水不适合在我的健壮的体内流淌,我在护士面前再次晕倒,这次晕倒不同于打字室的孤单无助,这次晕倒热闹了医生护士,身边的患者及陪护。一群人在担忧我的生命是否会终结。
  在针剂的刺激下,我在护士的含情脉脉的注视下悠悠醒来,我的怀里捧着热水袋,集中的热量汇集在胸口,温暖着我的心,融化了刚刚僵硬的生命。
  我环顾四周,后知后觉的发现我躺在走廊的一张闲置的处置床上,经过我身边的人目视前方急切前行,并不见墙角下还躺着一个活着的人。
  我还活着,我必须坐起来离开这里。
  护士的紧张脸色因为我坐起来而舒缓下来,亲切的态度提高360°,俨如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活着,她也活下来。
  我在医院坐了一上午,虽然还有些晕晕的,但医生确定没有问题,我才安心的走出医院,打针的护士和诊病的医生看着我离开医院的大门,脸上呈现“离院概不负责”的神态才长长舒口气,才安心的午休去了。
  我回到打字室,已经是午休时间,我喝着热水吃着烙饼填充能量,刚躺在床上,打字室的门被强力推开。
  “这份文件需要马上打出来”,办公室副主任姚军很急的、几乎像扔的将一份文件甩在了我的面前。心姐还没有到,我此时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我看着厚厚的稿纸,心里的排斥、反感立刻充满了我的小心脏。
  “我刚刚差点死去,我还打什么字啊?”我脱口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知道,我初来乍到,凭我的资历,凭我的身份,此时说这样话,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但我真的太痛苦了,我的头还在晕,我的胃在翻滚着酸水,我的感觉简直是苦不堪言,我希望我再次晕倒,晕倒在副主任姚军面前,这样我拒绝工作的理由就充分了,可是我没倒下,副主任姚军却转身离去,我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不知道我无意冒犯的话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我关上了门,躺在了床上,我得休息一下,让我的身体恢复一些体力,我的腿还没有放平,办公室主任那个瘦的像根排骨似的张涛怒气冲冲的撞开了门,被惊吓到的我立马站在了地上,无关我眩晕的身体了。张涛外出学习刚刚回来,我们是在上一次的会议上互相打了招呼认识的,我知道我的话刺耳,但我不知道副主任姚军是怎么和排骨男转述我的话的,也不知道他在我的话中加进了多少激化矛盾的词语。总之,作为办公室的一把手,我的顶头上司,脸红脖子粗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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